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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三章胭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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亭子裏的燈籠各式各樣,有做成金魚形的、蓮花形的、還有兔形的,看上去惟妙惟肖,但都憨態可掬。每一盞燈籠都在亭子頂上有專門的位置,看上去像一顆顆小太陽,在黑夜中放出暖黃色的光芒。

舞姬剛才不曾細看梅少卿,可她現在微蹙著眉的樣子,令原本艷麗的容貌,帶了幾分憂郁,非但不損她的顏色,反倒更添了幾分令人憐惜的氣質。

“你為什麽認定了,我一定會帶你走呢?”梅少卿的眉頭舒展開來,嘴角微微向上揚著,看向眼上還掛著淚珠的舞姬。

舞姬一怔,她想過梅少卿可能直接拒絕她,卻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反應:“梅小姐難道眼睜睜地看著我,落在廖功曹手上嗎?”

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得千嬌百媚,而且還楚楚可憐的妙齡女子,落在一個糟老頭手上,任他窮極狎昵?

梅少卿瞇了瞇眼睛,擡起另外一只沒被舞姬抓著的胳膊,捏住舞姬的下巴,在她臉上細細打量。

舞姬瞪大了眼睛,眼裏露出慌亂的神色。

她確實有些慌了,本以為梅少卿同為女子,多少會在廖功曹面前替她說說情。廖功曹看在她是京城來的特使的份上,說不定就會放過自己——廖功曹一定不會為了她一個小小的舞姬,而得罪皇太女手底下的人!

可她忽然覺得自己想錯了,這位梅小姐不但不一定會幫助自己。而且心思極沈,從她臉上竟一點也看不出她的想法,更別提用言語左右她的思想了!

“我自認為,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。”梅少卿盯著舞姬的雙眼,一雙眸子如深潭似的,“而且,我有一個癖好,要是有人惹惱我,便特別喜歡看見她在泥潭裏掙紮的樣子。不知你是不是有想法成為那種人呢?”

“我……”舞姬第一次感覺到,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從心底鉆出來。

梅少卿輕笑了一聲,松開舞姬的下巴。舞姬像是碰見鬼一樣,立刻松開她的手臂。

“梅、梅小姐……”

一個亭子外的聲音吸引了他們的註意力,梅少卿側目看去,只見劉員外一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亭外,以一種極為震撼的目光看著她們。

梅少卿嘆了口氣,這劉員外看見她捏著舞姬的下巴,顯然是誤會了什麽了。

“劉員外這時候還沒走?”

梅小姐被他看見了,十分難為情,這是在趕他走呢!

“哦!”劉員外回過神來,連忙當作什麽也沒看見,強笑道,“我剛才去小解,在茅房外頭遇到廖功曹。他還同我說,在外頭等他的舞姬不見了,正四處找她呢!不曾想,她與梅小姐待在一起。”

話裏話外,皆是提醒梅少卿,這舞姬是廖功曹看中的人,而且還是要帶出去過夜的。梅少卿要是真的喜歡,也不必和廖功曹搶著一夜半夜的。

劉員外生怕梅少卿不明白,還對她擠眉弄眼的。

“劉員外有心了,我方才在此處看燈,這位舞姬迷了路,正巧轉到亭子裏罷了。”梅少卿說起謊來,眼睛都不眨。

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要迷路也是梅少卿這初到兗州的迷路。一個蓬萊閣粉班的舞姬,怎麽可能在自家地盤迷路?

舞姬從剛才梅少卿的眼神裏緩過來,一聽劉員外說廖功曹正在找自己,也不顧有人在場,再次撲向梅少卿:“梅小姐,求您向廖功曹討討我吧!您若見死不救,您的良心何安!”

她的手死死地抓著梅少卿,手上蓄著的指甲塗著鮮紅的蔻丹,狠狠地嵌進她的皮肉裏,抓得她手臂上一陣火辣辣的疼。

梅少卿這邊也惱了,她給這舞姬臺階下,便順勢下了臺階好了,竟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良心綁架她。她可不是泥捏的菩薩,哪能任人揉捏?當下一把甩開舞姬的手!

劉員外也看明白了怎麽回事,他剛才心裏還琢磨,梅少卿一個生得如此美貌的姑娘,竟然有磨鏡之癖!不曾想,竟是這小小的舞姬,看著人家一個姑娘好欺負,硬生生要她到廖功曹面前討人!

“放肆!”劉員外沈聲呵斥,舞姬嚇得瑟縮起來,才柔聲道,“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,現在來別人面前胡鬧,又有什麽用?”

“可廖功曹他……”舞姬欲言又止,眼淚再次掉了下來,“方才那位孟長史,他竟不選我……他怎麽能不選我!”

梅少卿一聽她還惦記著孟雪崖,心裏愈加不舒服:“你若以為這天底下的事情,只要有了姿容便能一帆風順,那便大錯特錯了。”

舞姬聽見她的聲音,兩眼發直地看著她:“梅小姐既不肯救我,又何必說風涼話!”

“我只問你,以前可有過這種事?你可是被蓬萊閣強搶進來?或是被你父母賣進來的?你的雙腳可被人砍了去?如若你真心不願任人擺布,又為何不肯另覓生路?”梅少卿僅有一點耐心也沒了,直接冷聲問她。

她的話句句直戳舞姬內心,像一把利刃一樣,把她多年來不願意面對的問題,都

劉員外憤憤道:“以梅小姐的身份,何必與她多說,平白辱沒了自己!”

誠然,以梅少卿的身世,的確沒有必要同一個舞姬在這裏多廢口舌。有些人的觀念歪曲得利害,就算你與他說破喉嚨,他依然認為全世界只有自己是對的。

很顯然,這舞姬就是這一類人。倒是她自己沒及時走開,反倒有多管閑事的嫌疑了。

梅少卿苦笑:“是我多事。”

舞姬一句話也答不出來,看到劉員外眼裏的輕視,長長的指甲陷進自己的手心裏,卻一點也沒覺得疼。她看向梅少卿的眼神中,多了一分屈辱,直到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人後,轉化成純粹的惱怒。

梅少卿沒有再和舞姬多說話,跟著孟雪崖出了蓬萊閣。

劉員外走在兩人身邊,絮絮叨叨地同梅少卿說:“剛剛那個領舞,名叫胭脂,到蓬萊閣也有兩年了,又不是不懂規矩的人!更何況,以前這種事她又不是沒遇見過,不然怎麽就從素班調到了粉班?原先我還以為她是個識趣的,以她的模樣假以時日到金班不成問題,誰料她竟是這種性子!”

原來剛才那個舞姬名叫胭脂。

她整個人生得頗是清麗,就像一朵雨中的山茶花,更可貴的是,氣質在一眾舞姬裏格外出眾。

胭脂這個名字,放在別人頭上,都顯得過於俗氣。可放到她身上,卻更顯得她嬌艷欲滴。

“既然她來蓬萊閣兩年了,為何死活不願意與廖功曹出閣?”梅少卿好奇地看向劉員外。

劉員外心裏“咯噔”一聲,心想自己又多嘴了,瞄了眼馬車旁的孟雪崖,果然見他的眼神冷嗖嗖的。

許是這夜風太涼了,劉員外沒忍住打了個哆嗦。

“梅小姐啊,你看天色也晚了,這個問題我們下次再說吧。”

說完,劉員外頂著孟雪崖冰一樣的目光,“蹭蹭”地上了自己的馬車。

梅少卿走到馬車前時,孟雪崖已經先行上去,對車下的她伸出手來,輕松把她拉上了馬車……

回到驛館時,外頭巡夜的更夫敲響子時的更。

荊和先回來給幾人燒了熱水,梅少卿在房裏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,才剛從浴桶裏出來,便聽見有人在外頭敲門。

“是我。”孟雪崖的聲音響了起來。

都這麽晚了,孟雪崖來敲她房門做什麽?

梅少卿連忙把中衣穿上,拿了一塊幹的巾帕隨便擦了擦頭發:“你有什麽事嗎?”

他也不說自己為什麽要找梅少卿,只問道:“你梳洗完了嗎?”

梅少卿手上的動作頓了頓,心想聽他這語氣,若說自己已經洗完了,必定要進屋裏來。可她現在只穿著中衣,怎麽能讓他進來?而她又不願意穿上外衣,那便只好借口自己還在浴桶裏了。

“沒、沒有!”梅少卿說得太急,舌頭有些打結,“你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,我也乏了!”

誰料,她話音剛落,只聽自己房裏的門栓,“啪嗒”一聲掉在地上。兩扇房門“吱呀”一聲打開了,她驚得一聲低呼,連忙把自己藏到屏風背後!

屏風背後就是浴桶,梅少卿生怕孟雪崖瞧出什麽端倪來,急忙用手在浴桶裏攪了幾下,弄出水花四淺的聲音。

“我不是說了還沒洗完嗎!你怎麽還闖進來!”梅少卿惱道。

她確實挺惱的,雖然她的確不浴桶裏,可她也只穿了件中衣啊。孟雪崖一個男子,冒冒失失地闖進來,這樣成何體統!

房裏靜悄悄的,只聽到房門關上,又上了門栓的聲音。

梅少卿有些站不住了,從屏風後頭把頭悄悄往外伸,想看清孟雪崖在哪裏。可整個房間黑洞洞的,她也瞧不清房裏的情形。

誰讓她剛才躲進屏風時,順便把房裏的蠟燭吹熄了呢?

孟雪崖見屏風後頭伸出來的腦袋,無奈地嘆了口氣:“別躲了,我知道你洗完了,還不快出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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